旅美散记(四):尤塞梅迪的夏天
决定去尤塞梅迪度假以后,妻子立即打电话订宾馆。电话那边的回答让我们吃了一惊,尤塞梅迪的宾馆得提前六个月订房!接电话的女士好心相告,不用给其他宾馆打电话了,都一样;不过,可以自带帐篷,那边有很多宿营地,而且免费。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帐篷旅游还是第一次,我和妻子似乎比订到了宾馆还兴奋。而且,从资料上看,最适合在尤塞梅迪野外宿营的就是夏季,因为那里的春天多雨,秋季是过渡性的,冬天是暴风雪肆虐的季节,不光无法宿营,连开车都非常危险。帐篷和其他宿营用具是现成的,早早地就放进了车里。天刚放亮的时候,我和妻子就带着睡意开车出发了。
尤塞梅迪是位于加州东北部的一片方圆几百平方英里的原生态保护地,150多年前就成了美国的第一个国家森林公园,是现代自然保护运动的发祥地。我和妻子都是环保自愿者,那里自然成了我们梦里梦外向往已久的度假圣地。资料上说,尤塞梅迪生长着一棵世界树王---树龄8000年的北美红松,群山之中绵延着几十英里的谷底景区,如果幸运的话,还能邂逅憨态可掬的北美棕熊呢。因为心里怀了期盼,五个小时的车程感觉尤其漫长。穿过加州中部宽广的荒芜地带以后,车子逐渐进入了漫无边际的林荫之中。尤塞梅迪的标志牌渐渐增多,上面的棕熊呆呆傻傻地做着形象大使。我们知道,尤塞梅迪到了。
在停车场泊好车,观光巴士徐徐而来。巴士司机是个非裔,也兼做导游,浓重的黑人口音让我们听着费劲,只是隐约明白,第一站就是那棵树王。车子行进没有多久,开始不断地有游客惊呼“树王!”,引来司机的哈哈大笑,说这棵呢只是树王的现代后裔,那棵更不是,还挤不进树王的家族呢。我们像是进入了童话中的巨人世界,与那些一棵比一棵粗的红松相比,感觉自己越来越小。真正目瞪口呆的时候,是面对那颗树王和它周围的家族成员们,让人怀疑是不是进入了史前时代。用参天来描述显然不准确,因为在这里已经没有天,抬头望去,只有晕眩的感觉。树王已经枯出了一个大洞,大洞旁边悬挂着一张黑白照片,是19世纪美国总统格兰特驾马车穿越树洞时的情形。树王的附近竖着一个牌子,介绍说,在这片几英里长的红松林里,所有的树木都超过了2000年。美国人本来是很会夸张的,但在树王家族面前,那些美国游客们也只是张大了嘴,喃喃地说着,“天呐,天呐”。
参观完了树王和尤塞梅迪博物馆以后,观光巴士将我们送回了停车场,我们开始了在森林公园里两天时间的自驾旅游。
资料上说的没有错,冬天绝不是游览尤塞梅迪的季节,因为即使在夏季,车子爬行在悬崖边上的时候,我们也都用了十倍的小心。动物们不时地从密林里窜出来穿越马路,也时常会让我们紧张半天。在别处总是慌里慌张的松鼠,在这里却很淡定,不光慢条斯理,也常会坐在那里,等车子近了才闪开。最懂事的是一种类似小鹿的动物,不会独自乱过马路,总要等到三五一伙了,才会结伴过去。路边也经常竖有牌子,警告有熊出没,这时候我们就得踩了油门,迅速通过。其实,后来我们才明白,这样的警告并不是提醒人们熊会伤人,而是警告人们不要伤了熊。在当地印第安人部落里,棕熊是他们崇拜了上千年的图腾呢,而尤塞梅迪,竟然就是棕熊的意思。
原始,是对尤塞梅迪最恰当的描述了。如果对冰河时期还没有印象的话,这里的千米峭壁会提醒你,因为那上面到处是冰川削过的痕迹。蜿蜒谷底几百英里的麦斯德河也会推翻你以前关于清澈的概念,因为你会看到河底几米深处的鳟鱼和乌龟,以为它们已在那里蛰居了千年。碧绿的湖泊和广袤的高地草原会让人体会到时间是静止的,凝固的。瀑布是动的,却依然会让人怀疑,那水是不是从史前就流淌了出来…
天色渐晚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寻找宿营地了。循着指示牌,我们将车子开到了一处谷底景区,抬头望去,两侧的万丈悬崖只给游客们留出了窄窄的天空。谷底是一片密林,里边已经有了望不到边际的帐篷。宿营的游客很多,寻找合适的空地就成了很费周折的事情。当我们终于在小溪边安营扎寨的时候,落日的余晖快速地扫过了两边的悬崖,谷底也渐渐地安静下来。晚餐过后,我们将剩余的食物锁进帐篷旁边的大铁柜子里,防止棕熊在夜晚钻到帐篷里觅食。这是旁边的游客提醒过的,告示牌上也有这样的说法。从钻进帐篷里开始,我已经隐隐怀了恐惧,但妻子好像是不害怕的,说熊的鼻子灵着呢,会知道食物是在铁柜子里,它们打不开,就会无奈离去的。这样说着,她已经响起了鼾声。帐篷外面很静,除了溪水的哗啦哗啦声,偶尔也能听到远处几声猫头鹰的鸣叫…
鸟雀们是尤塞梅迪的原住民,还未及天亮,它们已在呼朋唤友,大呼小叫,嘲笑着这些慵懒的游客们。走出帐篷,沿着小溪一直走下去,不久就出了宿营区,来到一片开阔的沙滩。妻子欢快地跑在前面,不时地惊叫着,让我看水里的游鱼,或者拉我一起蹲下来,研究是不是棕熊留下的粪便。我们的对话吵醒了一位游客,从睡袋里钻出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冲着我们打着招呼。真是令我吃惊,他竟然不害怕棕熊;没有帐篷,一个人睡在远离宿营区的一棵大树底下!想来,这里的棕熊应该是极憨厚、极温顺的、极友好的,要不的话,人们何以并不怕它们,只是担心了它们馋嘴的毛病呢?
这是我们在尤塞梅迪的第二天,按照计划,我们沿了另一条回程的路线,大约七个小时之后就能走出尤塞梅迪,回到来时的高速公路。不知道是看错了路标,还是本来就选错了路线,游人越来越少,三个小时之后,我们开始意识到迷路了。时间已过中午,我们开始着急,已无心观赏峰迴百转的景色。手机是没有任何信号的,我们只希望能有路过的游客。一个小时漫长而着急的等待之后,终于出现了一辆白色的轿车,开车的是一位白发老先生,旁边坐着一位同样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在清楚了我们的情况以后,白发老先生微笑着,潇洒地挥挥手,让我们跟着他们走。后来我们才明白,他们其实跟我们并不同路,在穿山越岭四个小时之后,当我们终于找到了回程的高速的时候,他们鸣笛告别,然后调转了车头。
还没等我们下车致谢,两位老人已经远远地离去,我们只能在后视镜中默默地目送他们,一股暖流在心头激荡着。后来,我们开上高速,尤塞梅迪迅速地向后离去。摇下车窗,风吹了进来,我和妻子没有再说话,但我知道,我们心里都还没有走出尤塞梅迪的夏天。